冯友兰先生认为,孔子
以为当时名之不正皆自上始,故“反正”亦须自上开始。《论语》有云:季康子问政于孔子,孔子对曰:“政者,正也,子帅以正,孰敢不正。”季康子患盗,问于孔子,孔子对曰:“苟子之不欲,虽赏之不窃。”季康子问政于孔子曰:“如杀无道,以就有道,如何?”孔子对曰:“子为政,焉用杀?子欲善而民善矣。君子之德,风。小人之德,草。草上之风,必偃。”季康子三次请教孔子,说明他是很看重这位老先生的;而孔子的回答都带有对季氏的不满和讽刺,从客观上讲反映孔子“反正”要从上开始的观点。
在中国上古时代,春秋两季是诸侯朝聘王室的时节。另外,春秋在古代也代表一年四季,而史书记载的都是一年四季中发生的大事,因此“春秋”是史书的统称。鲁国史书的正式名称就是《春秋》,又称《鲁春秋》,后世称《不修春秋》。对于《春秋》的作者,传统上认为是孔子的作品,也有人认为是鲁国史官所作。孟子说:“世衰道微,邪说暴行有作,臣弑其君者有之,子弑其父者有之。孔子惧,作《春秋》”。孟子还说孔子作《春秋》的目的是“使乱臣贼子惧。”当时能使乱臣贼子惧的不仅只有鲁国的《春秋》,春秋时晋国和齐国的太史之史笔也有同样的效果。《左传》宣公二年,赵穿弑晋灵公。(晋国)太史(董狐)书曰:“赵盾弑其君”,以示于朝。宣子曰:“不然。”曰:“子为正卿,亡不越竟,反不讨贼,非子而谁?”孔子曰:“董狐,古之良史也,书法不隐。”
赵盾是赵衰随重耳逃亡狄国时与狄女叔隗所生,公元前621年春,赵盾执掌晋国国事。晋襄公去世后,赵盾立夷皋为国君(晋灵公)。夷皋是中国历史上有名的昏君。不行君道,荒淫无度,以重税来满足奢侈的生活。他在高台上用弹弓射行人,观看他们逃避弹丸的样子。一次因为熊掌没有炖烂,就把厨师杀掉,把尸体装到筐子里让宫女拿去扔掉。赵盾多次劝谏,夷皋非常反感,暗中派刺客锄麑(麑,音倪)刺杀赵盾。而锄麑却感叹赵盾忠君爱民,自己一头撞树而死。夷皋又设宴招待赵盾,暗中埋伏士兵,打算趁机杀死他。赵盾的车右提弥明得知此事,赶紧跑到宫殿,扶着赵盾退下。夷皋又唆使一条狗来咬赵盾,提弥明把狗杀死,可提弥明后来被士兵所杀。前607年赵穿(晋襄公的女婿,赵盾的堂弟)在桃园将灵公杀死,后面赵盾派赵穿往周迎公子黑臀,是为晋成公。赵穿为人狂妄,董狐之意可能是怀疑赵穿是受到赵盾的指示行事,所以董狐认为赵盾“弑君”。灵公是昏君,赵盾是忠臣,忠臣杀昏君,无论出于任何理由,也是“弑君”。孔子赞扬董狐,也意味着同意对赵盾的看法。由此一来,后面各朝的忠臣们无论国君过么昏庸,都鲜有弑君之举了,担心身后被史官们如同董狐给自己记上一笔。如南宋的岳飞,就是典型的例子。看来古人比较看重身后之名,并不是简单地“担当身前事,何计身后评。”
由上可见,孔子之前亦有他国史官们所作的“使得乱臣贼子惧”的文档,并不是孔子所开创也。孟子说:“晋之《乘》,楚国之《梼杌》(梼,音桃;杌,音吾;梼杌,古之恶兽),鲁之《春秋》,一也。其事则齐桓晋文,其文则史。孔子曰:其义则丘窃取之矣。”言即,孔子只取其义,而非作其义。所以我倾向于《春秋》乃鲁国史官们所作,后来经过孔子的删减而形成的文献。
提到赵盾,就补充一些“赵氏孤儿”的相关内容。我们所耳熟文献的传统剧目《赵氏孤儿》是《史记》版本,在此不赘述。而历史学家们认为更接近事实的是《左传》版本。赵盾儿子赵朔的妻子叫庄姬,她和赵朔的叔叔赵婴齐私通,后被发现,赵婴齐被赵同,赵括驱逐到了齐国。庄姬因为此事耿耿于怀,于是连同晋国权臣栾氏和郤氏诬陷赵同,赵括谋反并杀死两人。赵朔和庄姬的儿子赵武承袭了赵氏家族。
《论语.颜渊》中,齐景公问政于孔子
,孔子对曰:“君君,臣臣,父父,子子。”公曰:“善哉!信如君不君,臣不臣,父不父,子不子,虽有粟,吾岂得而食诸?”齐景公是春秋时期齐国执行最长的一位君主,在位五十八年。景公能纳谏,而且有名臣晏婴辅佐,所以执政时期齐国较为稳定。公元前516年,鲁昭公为三桓击败并被赶出鲁国,后流亡到齐国。孔子此时35岁,便离开鲁国来到齐国。此时齐国虽然较为安定,但是田氏家族的第七任首领田乞(古时陈和田的读音相同,所以又称陈乞,田僖子,陈僖子)是个比较有野心的人,到处收买民心。据传田氏向百姓征收赋税时用小斗收进,赐给的时候用大斗,所以百姓深感其恩。晏婴曾经多次向齐景公进谏要防范田氏,而景公却不干涉。后来晏婴出使晋国时,暗地对叔向说:“齐国之政卒归于田氏矣。”
既然齐景公是个能纳谏的人,为什么对晏婴多次的谏言置之不理呢?我觉得这也可能和晏婴有关。据说齐景公养了三个勇士,名字分别是公孙接,田开疆,古冶子。晏婴因为三个勇士对他无礼,所以向齐景公进“谗言”剪除之,于是准备了两个桃子给这三个人吃,结果三人相争,每个人都认为自己功劳最大,最后三个勇士全部惭愧自杀,这是“一朝被谗言,二桃杀三士”的典故。另外如之前提到的晏婴对齐景公宠臣梁据父的讽刺以及葬礼的反对,可能都会让景公觉得晏婴恃才傲物,并不把自己放在眼里,而且有些事情明显是晏婴带有私欲和个人喜好所为的。所以有些意见不采纳,也就可以理解了。
当时的齐国乃周朝姜太公之后,以姜为姓,以吕为氏,称为“姜齐”。到了第十五代君主齐桓公时,齐国成为中原霸主,国力达到鼎盛时期。此时,陈国的宣公杀死太子御寇,公子完与御寇一向友好,由于担心受到牵连,于是逃离陈国到齐国。齐桓公欲封公子完为卿,公子完不受,只愿意接受工正(工正,掌管百工及手工业的官员)之职。公子完到齐国后即以田为氏,是齐国田氏的祖先。前面提到的田僖子就是公子完的后人。前490年,齐景公病死,年少的公子荼即位,一年后,田僖子联合鲍牧等大夫逼退并暗杀公子荼,后拥立其异母兄弟公子阳生为齐悼公。田僖子被任命为齐国的宰相,田氏势力更加稳固发展。齐悼公只当了四年的国君,在位最后一年时,被田成子田常(田乞之子)设计毒杀。悼公的儿子姜壬即位,称齐简公。齐简公任用田恒和阚止(阚,音看)为左右相,而简公比较宠爱阚止,于是田恒怀恨在心。后来阚止在简公的支持下,准备驱逐田氏。此等机密却被阚止的家仆陈豹告密于田恒。于是田恒先发制人,杀死简公和阚止,立简公弟弟骜为齐平公,自任太宰。孔子对此时非常愤怒,要求鲁哀公和季氏出兵。看来,我之前的文章中对孔子是误会了:以前认为陈国是小国,其实说的是陈国之后田氏之乱。老夫子当时此举,着实让我钦佩。
姜齐传至齐康公时,田氏田和自立为齐君(齐太公),将康公放逐于海岛。五年后,田和被周安王列为诸侯,得到周室的承认。至此,开始了“田齐”时代,“姜齐”就消亡了。《四书集注》中写道:景公善孔子之言而不能用,其后果以继嗣不定,启陈氏弑君篡国之祸。杨氏(杨时)曰: 君之所以万君,臣之所以臣,父之所以父,子之所以子,是必有道矣。景公知善夫子之言,而不知反求其所以然,盖悦而不绎者,齐之所以卒于乱也。“悦而不绎”,无论为人处世,我们都得好好反思。
孔子认为当时因名不正而乱
,故欲以正名救时之弊也。《论语.子路》有云:“卫君待子而为政,子将奚(奚,疑问词,相当乎胡,何)先?”子曰:“必也正名乎!”子路曰:“有是哉,子之迂(《四书集注》注迂为远于事情,言非今日之急务也。)也!奚其正?”子曰:“野哉由也!君子与其所不知,盖阙如也。(责备子路不能阙疑而率尔妄对也)名不正,则言不顺;言不顺,则事不成;事不成,则礼乐不兴;礼乐不兴,则刑罚不中;刑罚不中,则民无所措手足,无所苟而已矣。”杨氏曰:“名不当其实,则言不顺。言不顺,则无以考实而事不成。”范氏曰:“事有其序之谓礼,物得其和之谓乐,事不成则无序而不和,故礼乐不兴。礼乐不兴,则施之政事皆失其道,故刑罚不中。”程子曰:“名实相须,一事苟,则其余皆苟矣。”这里有必要提一下《四书集注》中的杨氏,范氏和程子。程子是二程中的弟弟程颐,他和兄长师从周敦颐,创见了洛学派(因为长期在洛阳讲学);杨氏是二程的学生杨时,福建将乐县人,把二程理学传入福建,开创理学的“道南系”;范氏,北宋史学家范祖禹,子淳夫,四川双流人,曾协助司马光编撰《资治通鉴》。苏东坡曰:“范淳夫讲书,为今经筵讲官第一。言简而当,无一冗字,无一长语,义理明白,而成文粲然,乃得讲书三昧也。”另外还有胡氏,胡安国,福建崇安人,早年曾拜程颢、程颐弟子杨时为师,后从程颐之友朱长文、靳裁,得程学真传。游氏,游酢(音做),字定夫,福建建阳人,和杨时同为程门四大弟子。相传与杨时一起拜见程颐时,看到程颐正在睡觉,于是两人在雪中等候,后来成为“程门立雪”的千古佳话。谢氏,谢良佐,字显道, 寿春上蔡人。从程颢受学,后卒业于程颐。谢良佐与游酢、吕大临、杨时并称“程门四先生”。
对于孔子和卫君(卫出公)的谈话,胡安南介绍了如下的背景并发表了精辟的议论:王妃(南子)乱淫,世子蒯聩而欲杀之,不果而出奔。灵公欲立公子郢,郢辞。公卒,夫人立之,又辞。乃立蒯聩之子辄,以拒蒯聩。夫蒯聩欲杀母,得罪于父,而辄据国以拒父。皆无父之人也。其不可有国也明矣。夫子为政,而以正名为先。必将具其事之本末,告诸天王(周天子),请于方伯(西周的方伯或称侯伯,是介于皇帝与诸侯之间的、对周王朝政治疆域内某些地区有征伐权力的一方诸侯之长),命公子郢而立之,则人伦正,天理得,名正言顺而事成矣。夫子告之之详如此,而子路终不喻也,故事辄不去,卒死其难。徒知食焉不避其难之为义,而不知食辄之食为非义也。”卫出公上任期间为前492年。在位十二年后即前481年,他的父亲蒯聩夺位是为卫后庄公,卫出公不得不出走齐国。直到前475年卫石曼尃赶走卫君起,卫出公辄又从齐返回卫国做国君。出公辄前456年死去,他的叔父黔赶走出公儿子而自立为国君,这就是卫悼公。子路,是卫国大夫孔悝(悝,音亏)的家臣,孔悝是蒯聩的外甥。蒯聩要挟孔悝帮助他夺回王位,子路为了救孔悝而与蒯聩的家臣战斗,在战斗中被敌方用戈将系冠的带子割断了,子路因此停止战斗,弯下身,捡起冠来,系上带子,结果因此被趁虚打败并杀害,年六十三,死后受醢(音海)刑(即剁成肉酱)。孔子闻其死,极为伤心,从此不吃肉酱,有覆醢之举(吃饭时,见到肉酱将其盖上,不忍食用)。儒家诸子皆认为正名是首要的大事,如果此事没有好好妥善处理,那么“其余皆苟矣”。